演化经济学研究经济系统如何随时间发展和变化，强调创新、学习过程及历史特异性对经济结构形成的影响。理查德·纳尔逊和悉尼·温特1982年合著出版的《经济变迁的演化理论》，被视为现代演化经济学领域的奠基之作。
格致出版社近期出版的《现代演化经济学》（Modern Evolutionary Economics: An Overview），则是继《经济变迁的演化理论》之后演化经济学领域四十年来的又一部里程碑式作品。在这部重要续作中，纳尔逊与演化经济学各领域的领军人物一起，详细回顾了演化视角是如何在演化经济学家活跃的各领域中得到体现的，为感兴趣的经济学家和社会科学家提供了一份关于演化经济学的概览。
《现代演化经济学》的第1章“基于演化视角的经济学”，由学科奠基人纳尔逊执笔，对演化经济学的研究范式进行了精要阐述。我们摘选推送如下，供各位赏读。理查德·R.纳尔逊 | Richard R. Nelson
著名创新经济学家、现代演化经济学奠基人、国际熊彼特学会终身荣誉主席。现任哥伦比亚大学 George Blumenthal 讲席荣誉教授，以及地球研究所“科学、技术与全球发展项目”主任。曾在美国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和兰德公司任经济学家和分析师。他与悉尼·温特合著的里程碑式著作《经济变迁的演化理论》（1982）使他成为演化经济学复兴的领军人物之一。他在产业、经济增长、制度演化、企业理论和技术变革方面的研究也享有盛誉。因为杰出的学术成就，他获得了本田奖、丁伯根奖、列昂惕夫奖以及凡勃伦—康芒斯奖等重要奖项。
演化经济学与标准教科书中的那种经济学的根本区别在于：演化经济学家坚信，持续变化是现代资本主义经济的核心特征，这些变化主要是由创新驱动的，并且，这一事实应被纳入经济学基础理论的核心。伴随着新要素的引入与旧要素的不断消失，经济总是在变化中的。当然，不同的经济活动和经济行业在变化速度和特点上是不同的。在经济社会的许多方面，创新是快速且持续的，且经济活动的环境几乎总在发生变化，并提供新的机会和挑战。尽管在某些经济活动或行业中创新的速度非常有限，但是，在经济领域中尝试新事物的行为几乎无处不在，淘汰旧的做事方式的变革也一样。然而，新古典理论却没有接受这一点，而对于绝大多数受过专业训练的经济学专家如何思考经济学问题，新古典理论有着重大影响。演化经济学家重点关注创新以及持续创新带来的经济社会变迁，因此，演化经济学家都是熊彼特主义者。正如熊彼特那样，演化经济学家强调了资本主义所带来的惊人的经济进步（尽管这种进步可能是不均衡的）。在两个世纪前资本主义经济刚刚兴起的时候，几乎难以想象今天前沿经济体所能提供的生活水平。而对于演化经济学家来说，亟需解决的最重要且最具挑战性的经济问题是：我们取得的经济进展是如何产生的？怎样能让那些迄今尚未取得明显经济进步的社会做得更好？我们预期未来会有怎样的进步？我们又该如何为进步的路径选择提供切之有效的建议？现代演化经济学家把这些问题作为他们关注的焦点，目前正在重新审视很早以前由亚当·斯密（Adam Smith）、随后又由卡尔·马克思（Karl Marx）以及晚近的约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提出的市场经济运行的观点。在现今标准的经济学教科书中，技术创新被认为是长期经济发展的关键驱动力。然而，这一主题只是作为一个专题被提出，而没有成为经济学描述和分析的核心。演化经济学家强调，任何时候对经济活动的分析，都不能忽略由持续创新驱动的经济变迁中涉及的动态过程，而是必须以一种整体的方式对这一动态过程进行分析。然而，新古典理论的核心假设使其很难做到这一点。我们首先需要认识到创新的重要性与本质。创新是一种活动，这种活动涉及对之前不存在的事物的设想，以及对其潜在价值的信念。发明家和创新者可能会从以往经验中判断出什么是会成功的，什么是不太可能成功的。但是，在决定探索哪些道路和实际推出哪些创新方面，指导着创新努力的想象力和经验，以及运气，至少是同样重要的。创新者能预见与不能预见的这些因素，与经济行为者知道他们的最佳行动方案这一理论假设不太吻合。同时，在一个创新驱动变革的世界中，不仅仅有创新者，还有许多经济行为者。这些经济行为者倾向于做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但由于所处的环境发生改变，他们无法再按原来的方式继续下去，因而必须在自己有限的相关经验基础上采取新的行动。这一事实进一步证明：关于行为者对其所处的环境非常了解且能采用恰当行为的理论假设，似乎难以认识到许多情形下事物正在发生的诸多重要方面。同样，演化经济学家认为，假设经济活动接近或处于均衡状态，是分析创新发生情境的一个障碍，因为各种各样的新方法会相互竞争，同时也与主流方法竞争。它们之中有的成为赢家，有的成为输家，但这场竞争必须被理解为是持续进行的，而不是已经完成了的。另一方面，我们所描述的动态经济的性质，很容易被理解为一个演化的过程，这当然不是什么新概念。一个多世纪前，索尔斯坦·凡勃伦（Thorstein Veblen，1898）提出质疑：“为什么经济学不是一门演化的科学？”虽然阿尔弗雷德·马歇尔（Alfred Marshall）通常被认为与新古典经济学的兴起有关，但他也在一份著名的声明中指出：“经济学家的麦加在经济生物学中……”并且，熊彼特（Schumpeter，1950）也认为，“在处理有关资本主义问题的时候，我们其实是在解决演化过程中的问题”。因此，许多经济学家长期以来都认为，经济变迁发生的过程，在许多重要方面与生物进化有一定的相似性，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和我们的前辈们使用“演化”这个术语来代表我们的理论取向的原因。在本章接下来的内容中，我们将详细地讨论经济演化的不同方面，及其与生物进化的异同。但是，我们在这里需要首先强调以下这些基本特征。首先，当我们称经济变迁过程为演化时，我们并不是要否认或贬低许多经济行为背后的目的、思想和通常相当复杂的因素。相反，我们用这个词来强调人类认识的不全面性，即使是在有强大的科学可以参考的情况下也是如此，以及由此产生的、围绕着经济活动重要部分的不确定性，当新事物被创造和尝试时，这些不确定性总是存在的。人们在理解经济社会时是存在局限性的，尝试新事物的结果几乎总是与发明者的预想有偏差，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完全与发明者或创新者的想法背道而驰。只有在实践中才能学习到事物的运转机制，而即便如此，在实践中找到处理事情最有效的方法，也是一个很慢的学习过程。这样的描述显然符合探索重大创新项目。但这也符合经济行为者应对其所处经济环境中的诸多变化而作出的努力，即便他们最后发现应对变化所采取的新行为不需要任何复杂的行动。因此，零售店对人口密度或位置变化的回应，几乎都会涉及大量试错学习和失败的过程。因此，在我们之前提到的现代经济活动中，任何正在进行创新的经济活动领域，没有一个是完全静态的，不同行为者必然有不同的行为方式。与此同时，其中一些行为在某种意义上是相对有效的，其相对重要性在不断增加；而另一些行为通常是相对无效的，其相对重要性在不断下降。在此进程中，新的行为模式可能会被我们所接受。这很大程度上与生物学中“性状”（traits）的进化是相似的。很多时候，经济演化中的选择过程的一个重要方面是：表现相对较好的行为者会发展得越来越好，而表现较差的行为者则会越来越差，甚至可能消失。但是，大多数（虽然也有例外）关于经济活动领域变迁的实证研究发现，一种新的、更好的实践发展成为主流的主要机制，是被越来越多的经济行为者采用。正如前文所强调的，经济演化和生物演化之间的一个主要区别是，经济行为者通常能够选择做什么以及如何做，并且有能力从自身经验与外界信息中学习。但这与经济行动者“最优化”的假设有很大区别。这种看待经济变化过程的视角，不仅塑造了演化经济学家对经济动态的看法，还影响了他们如何理解经济活动中每时每刻所发生的事情，包括企业与产业中的资源配置、使用的技术与商业实践、不同商品和服务的当前产量和消费量、它们的价格以及不同生产要素的价格、当前的产业结构等。我们演化经济学者认为，经济活动的这些特征，并不是所有参与者采取“最优”的行为后所能达到的均衡配置，而是或多或少在一个路径依赖的演化过程中产生的瞬时现象（transient phenomena）。因此，演化经济学家能够预见新古典经济学家难以解释的、市场经济中常见的现象——同一行业内企业的生产与盈利能力，在不同时期都有相当大的变化。更一般地说，演化经济学家会预测，在任何时候，都有一定数量的公司（和家庭）会做一些考虑不周的决策与行动，并因此（或其他原因）没有得到较好的回报。与此同时，从经验中学习，以及企业间的竞择，将导致许多普遍的经济行为，从当时可利用的各种做法来看，都是合理的，而且在某些情况下还是非常有效的。除了变化的过程之外，演化经济学家也对一个经济体中相对稳定的事物和变化的过程感兴趣。但是，考虑到演化经济学关于持续变化的假设，演化经济学家试图考察相关变量的关系，以及维持经济动态的变量和关系。这些变量和关系反映了驱动变化过程的本质。演化经济学家认为，经济体中动态竞争的力量，通常会阻止一个产业的平均利润率发生巨大的波动。虽然他们预测不同商品与服务的价格将持续变化，但在许多情况下，他们预测价格与成本的比率将在较长时间内保持相对不变。另一方面，演化经济学家也认为，从相对稳定的发展路径中脱离出来的巨大突破，是经济发展过程中创造性破坏的一个重要特征。简而言之，演化经济学关于经济中正在发生什么提出了一种与当今标准经济学教科书截然不同的观点。这一观点强调了持续变化，这种持续变化总体来说与长期的经济增长有关，同时这种持续变化会产生一些新的情况需要许多经济行为者来加以应对。这一观点认为，在任何时候，经济活动的配置都是一个演化过程的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该演化过程会产生各种不同的行为，它们在效率上有所不同，且绝大部分（但并不是全部的）低效行为会被淘汰掉（其中一个原因是持续的创新正在进行）。演化经济学家认为，这一研究导向为理解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如何运行提供了更好的基础。
首页
